​民办教师

民办教师

据《教育大辞典》对民办教师的定义是：中国中小学中不列入国家教员编制的教学人员，为农村普及小学教育补充师资不足的主要形式。除极少数在农村初中任教外，绝大部分集中在农村小学，一般具有初中以上文化程度或高小文化程度。民办教师的选用一开始由大队说了算，后来规范起来，由学校提名，行政主管部门推荐，县教育部门考核通过。生活待遇享受所在地同等劳动力工分报酬。1979 年后在享受责任田外，国家按月发放现金补贴。

民办教师起源于五十年代初，到 1977 年规模最大时总人数达到 491 万，约占全国教师队伍的三分之一。民办教师在中国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从五十年代初到七十年代末，这个阶段民办教师从管理到待遇，基本由大队（等同于现在的村）决定。因为，这段时间的民办教师的报酬就是工分，工分再折算成稻子等谷物或油料，而这些工分是大队里从各个生产队里摊派出来的。所以，民办教师在这个阶段的选聘、任用、辞退、转岗、待遇基本上由大队决定。

从八十年代开始，民办教师的管理逐步走向规范，民办教师的使用指标已严格控制，在增加民办教师的同时又按照国家教委等部门联合下发的《关于进一步改善和加强民办教师工作若干问题的意见》，对民办教师执行：“关、转、招、辞、退”五字方针。到 2000 年，通过以上五字方针完成了合格民办教师全部转为公办教师工作，结束了长达五十年的公办教师与民办教师并存的局面。

民办教师这个词是个艰难的象征，民办教师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民办教师在中国的教育事业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他们用瘦弱的脊梁在五十年的时间里扛着中国农村最基础的教育重任。一手举牛鞭，一手执教鞭；穿起鞋袜上讲台，卷起裤角下农田；上课一脸粉笔灰，下田一身泥浆水；白天教室书声朗，晚上田间水车响。

民办教师的双重身份，以及这种身份的无数次切换给他们带来精神和体力上的巨大压力。在改革开放前的乡村学校里，民办教师不仅待遇低，而且社会地位也不高，不高的原因是他们的这种教书与种田，农民与教师的这种双重身份。在这个过程中许多的民办教师都退出了，有的去大队当干部，有的去学当匠人，但更多的还是坚守在那里，凭着中国最传统的价值观在支撑着他们。

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里有一名公办教师和两名民办教师。就教学来说，我们感知不到有什么大的差异，但能感知到他们社会地位的巨大落差，公办教师从形象上更像个老师，而民办教师则更像个农民，因为他们确实就是大半个农民，待遇上更是不可同日而语。那个时代能吃公家饭的是上等人，公办教师就是吃皇粮的，拿着国家发的工资，尽管他们住在农村，仍与农民身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们不耕种，只教书，所以从精神上和体力上都与农民撇开了关系。

我们大队原来有个民办教师叫海，他当了十几年的民办教师了。但总觉得没有出头之日，就想去当大队主任这个职务。恰好村里的一个匠人，在村里很有人缘，也想争这个职位，两个人都想着，都在暗地里使力，去村支书家活动，去村支委家活动，去生产队队长家活动，这些活动都是在夜幕降临下进行的。

有一天，两个人碰到一个活动到队长家去了，一开始还装着很讲风度，可三杯两盏酒下肚原形毕露，一个说：你就是个割猪蛋的，当什么大队主任呵。而那个匠人反讽道：你种田不如农民，教书还不如学生，你凭什么要当大队主任呵。

两人各不相让，主人家能量不够，压不下来风。最终是匠人一酒瓶砸破了海老师的头，海老师住院缝针，匠人关怀备至，两人握手言和，海老师退出竞争，匠人当上大队主任。次年，国家出台民师转正的政策，再次年，海老师通过考试转正。

我初中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也是民办教师，一开始是小学民办教师，后来初中扩招，缺老师，国家不给编制，公社决定在全公社范围内的小学老师里选拔初中老师。他考的是语文老师，语文老师考试就考三项内容，读、写、背，三项相加占六十分，政审二十分，群众印象二十分。群众印象其实就是干部印象，是干部感觉被选人在群众中的印象。

彬老师，身材高大，形象好，在小学当民办教师时常演《红灯记》中的李玉和，每当手握铁锁链，身着血迹斑斑的白衬衫出场时，赢来无数掌声，经常还在公社各大队里巡回演出，所以群众印象就得了十九分。政审本来有点问题，他祖上第五代家里有田，有地主的背景，后来主管教育的主任说：好几代了，地主的流毒差不多没有了，就这样政审打了十五分，

在专业考试中读与写也可以。尤其是背的功力，几乎折服了所有的考官。他背毛主席语录，不仅可以顺背，倒背，还可以随意从中抽背。不仅如此，还背了许多书本以外的内容。最终他以八十三分的总成绩通过考试，从此成为袁店中学的一名民办教师。此刻他接受的实际教育是高小学历，即小学高年级毕业的学生，没有上过初中。

我们是他第一届初中学生，他是我们刚入初中的班主任老师，我们一上学，背书就成为最主要的学习内容。在所有的课程中，彬老师的语文课所占用的时间最多，早读是他的，晚上放学后也不能立即走，要背书。他对学生背书的检查不局限于早读，不局限于晚读，也不局限于课堂上。他有可能在你回家的路上，或在校园里的某个地方，碰到你时就会让你背一段，有时搞得我们很远看见他就躲着走。他，一位民办教师，位卑未敢忧，不断自修，严谨治学，笔耕不辍，现在已是小有名气的作家。

在民办教师的故事中，最凄美的应是《凤凰琴》里面的故事了。大山里的学校，一个民办教师，在最恶劣的环境中，艰难地维持着飘在学校操场上的那面五星红旗。有红旗在，学校就在，有老师在，孩子们就有希望。当一张转正表摆在即将去世的老民办教师面前的时候，她停下了笔，转正表是当时所有民办教师的梦，是身份，是认可，是粮食，是生活中最可靠的物质基础，然而她放弃了。每当看到这一段，眼睛都是湿的，民办教师，一块最硬，最默默无闻，最艰难困苦，最底层的基石呵。

自从国家经济有了一点进步之后，就开启了民办教师转正的工作。第一阶段是评转，即考核评转正；后来到第二阶段全部是考试转正，在分数上也有所区别，教龄、工作年限、自身年龄等都是参考条件，还从中定向给了一些上师范院校的指标。2000 年的时候，有些转不了正的民办老师，也比照公职人员的退休制度发退休金，也有的地方给了一次性补助，而基本符合条件的，在这最后一年全部直接免试转为正式教师。至此，民办教师在中国历史舞台上退出。

如今从农村走出来的，六零后，七零后，八零后，甚至九零后，有的才高八斗，有的学富五车，有的富甲一方，有的位居高官，但这些人的成长过程都有民办教师的汗水，有民办教师的智慧。他们就是一块基石，我们从上面踏过，走出大山，走出恶水，走出田野，走到各自的高度。

谢谢，我们的老师，我们的民办老师。